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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前民工 —— 一群在和平年代不应该被历史遗忘的人

作者:徐燕晴  来源:中国石林网  发布时间:2019-07-06

我想,什么是爱国与奉献,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年轻农民来说,在国家危难而最需要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走向战争的前沿,所以,历史在记住援外民工的同时,还应该记住支前民工。支前民工和援外民工一样,是民工中思想积极而不断求索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是中国特殊的历史背景下的特殊群体,他们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与爱国、青春和梦想融为了一体,因而,他们曾经的梦想是不朽而辉煌的。

支前民工和援外民工一样是一群特殊的群体,这群特殊群体的诞生与当时中国的历史背景有着密切的关系。

从1976年开始,越南向中国国内驱赶中国华侨,并在两国边境地区,对中国边民进行骚扰。随着越南对中国边境地区骚扰的日趋加剧,两国关系随之迅速恶化,之后,中国于1979年2月向越南发起自卫还击战。

对于那场自卫还击战,边境小县城的石林县是最清楚的,因为通往河口的326国道就从县城的中心穿过,每天,小县城的人们看着匆匆忙忙的军车从县城越过,军人们的脚步和慌张的神情,让小县城的百姓沉默无语,那个时候,几十公里以外好奇的孩子们都会赶到县城来,坐在路边看着从未见过的车队陷入沉思。那个时候,淳朴的乡下人,还会用提兜提着省吃俭用省下来的煮鸡蛋,送给过路当兵的;而县妇联,还会送来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鞋垫。看见这些军车和军人,石林县的人都知道,顺着从县城通过的这条路往南,中国与越南就在河口边上打仗。

战争的硝烟虽然没有侵染到小县城,可是,南国边陲的土地在流血。热血的中国男儿坚决不允许越南人来侵犯祖国神圣的领土。

1979年2月初,春节才过,和煦的春风才在南方的田野里漫过,公社以及的广播和村村寨寨安装到各家各户的小喇叭里,就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紧急通知,通知每个公社必须按照文件精神和分配的任务,组织民工前往云南的河口抢修公路。男的,只要身体健康,政治面貌好,年龄和婚姻状况都没有限制;女的,除了政治面貌好,还要求未婚。

消息一传递出来,有的是自己来报名的热血青年,有的是生产队里安排的思想又红又专的民兵,因而这些走入支前民工行列的年轻人,都想尽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在祖国最需要的时候报效国家的梦想。报名的有男工也有女工,这些民工都是一些热爱家乡、热爱祖国而朝气蓬勃,单纯的一心想为国家、为人民、为家乡争光的热血青年。当然,大家奔的还有就是文件里宣传的,支前民工的待遇将和部队里的军人一样。

每个公社都按照县里的规定,以最快的速度对报名支前的民工进行了政审和体检。政审之后的体检,是在石林县位于正觉寺的东方红公社进行,体检合格的,武装部立即通知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安排好一切,3月7日的晚上以前,石林县所有招募到的168名民工,在公社武装干事的带领下准时到县政府招待所(原竹庄宾馆)集合。

3月8日,那是国际妇女节,其他地方的妇女或许在欢天喜地的庆贺自己的节日,而这些民工,紧绷的弦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赶紧去到前线。这一天的早上,支前民工们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掌声中离开县城,奔赴前线。

支前民工们出发的时候,正是家乡稻田里的蚕豆青绿时,这个时候的农村,有着蓬勃的生机和柔情的畅想以及年轻人的恋爱,可在这些同样年轻的支前民工们的眼里,他们看不到绚丽的春色和缠绵的爱情,看到的是眉头紧锁的战士和拉着枪支弹药的解放牌大卡车。

出发的第一天,他们到了蒙自,到蒙自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餐,随随便便睡了一觉以后,第二天天不亮,民工们坐上卡车再次向南边进发。

随着往南距离的缩短,距离战争已经越来越近了,先看到的是拉着战士和大炮的军车在匆匆驶过,继而是成群的士兵和数不尽的军车,补充兵乘坐的车和拉运物资的车,只能以走五米停三分钟的速度前进。在第二天的夕阳将尽时,他们经过屏边县,这里有个烈士遗体清洗的场地,民工们看到了那些数不清的,曾经是鲜活生命的战士横躺着的躯体,鲜血顺着红土地在流淌,这里的土是红的,而血也是红的,这个时候,胆小的女民工们吓得哭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要来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残酷。

天黑以后,蜗行的队伍到达距离河口五十公里左右的达沟河(民工抢修326国道复线的地方)时,天已经黑了,炊事员草草做了一顿饭,民工们吃完饭,听着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枪声疲倦地靠着大树,枕着土堆,亦或茂密的草丛进入了梦乡。那一夜,民工们过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天当被来地当床”的夜晚。河口属于亚热带地方,蚊子多而大,一旦叮了人,挠半天都不过瘾。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下,有些胆小的女工一夜无眠,在这些女工的心里,以为走出农门,报效国家,就能闯荡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宽阔天地,没想到,理想与现实残酷得让她们茫然。

到达目的地以后的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民工们更加看清了他们身处的具体位置,他们的工作场地已经是战争的前沿,放眼望去,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支枪。早上集合,民工们点名后,由带队的把名册和人交给“云南省交通厅公路工程局”。工程局为大多数的男性民工和全部女工一人配发了一支枪,每支枪配给一百发子弹,以做防身之用,防止工程局的民工被越南人偷袭。背上枪支的那一刻,民工们找到了一种飒爽英姿报效祖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当初他们选择到前线做支前民工的最初愿望。枪,白天要背着干活,晚上要搂着睡觉,配枪的民工要做到枪不离人,人不离枪。

民工们是凭着一腔热血而匆匆报名来的,来的时候也知道是抢修公路,但其它的都不是很清楚,等所有的人员分工结束,民工们这次出行的目标才明确,他们是来“抢修一条战道”。这条战道是326国道的复线。326国道在这一段线上是最狭窄的地方,中国与越南在红河上只相隔一百米的直线距离,用小竹筏很快就可以划个来回,河上有只鸟飞过,两个国家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战争,对于越南人来说,是有充分准备的,在战争开始之前,越南人就做了周密的安排与谨慎的部署,越南人把山体挖空后,在山体里储藏了大量的粮食,做好了与中国打持久仗的准备,越南人储存的粮食等物资,不少还是中国人在抗美援越的时候无偿资助给越南的,想不到越南在接受了中国的支援后却与中国反目成仇,不仅在越南国内驱赶中国华侨,还占领中国的领土。越南人挖了洞以后,所有的枪支、人员、物资都处于隐蔽状态,越南人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中国国道上过往的车辆和人员,可中国军队却无法掌握越南人的一切。

早已做好准备的蜗居在洞里的越南人,想袭击河对面中国的军队与战车,拿着枪就朝着326国道上的车辆和前往前线补充兵力的军队进行扫射,弄得中国军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这样的境况对于中国军队来说,实在是太被动。当时的越南人在叫嚣着:越南人要打到中国的开远吃早点,打到昆明吃中午饭。从这些,就可以看出越南人在中越战争中的嚣张。当时的越南人认为,凭着他们的优势,打败中国人是没有问题的。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越南人知我,我不知越南人,这是战争的大忌。没有复线,中国的军队和武装从326国道经过的时候,便近距离的暴露在越南军人的眼皮底下,越南人可以随时对过往国道的拉运物资的战车和士兵进行肆无忌惮地袭击,乃至控制这条国道中的瓶颈而使对越战争变得首尾不相连,从而造成战争中前线士兵与供应物资的脱节。情急之下,为了避开越南军队的直接控制,便只有紧急招募云南民工前往河口修复线。

到了目的地(搭沟河,离河口县城四十公里左右),支前民工在工程局的安排下重新组合,石林去的168人与嵩明县和临沧地区凤庆县的部分民工一起组成为“公路四处二队八工区,简称428工区”。重新组合的428工区的民工们在工程局领导的安排下,每12个人为一个班,每个人发给一把十字镐、一把锄头、一个炮杆、一辆小推车。第一天在工地附近劈开长得很茂盛的茅草建盖茅棚,茅棚不够用,把茅草割了,搭上油毛毡的棚子混合使用。紧急施工三天,暂时解决了住的问题。住的问题解决以后,是吃的问题,抢修战道的工地离326国道有5、6公里,沿途山草林密,山路又崎岖而陡峭,物资(粮食等)的搬运只有靠人背,这种情况下,物资的搬运依然很艰难。之后又用了几天的时间,民工们不停的从326国道停车的地方,把食宿用的物资源源不断的搬运到工地来,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天之后,才进入正式抢修战道的工作中。

在修战道的工作期间,民工们是没有时间讲话和歇息的,每天,每个人都有分给的任务,而每个人分到的任务是要保证完成的。每天工程部的领导来工地,催的是工程的进度,要的是工程的质量,为了工程的进度,民工们不分男女的奋战在前沿。那个时候,工区的领导说,男女是平等的,女人干的和男人一样,才叫男女平等,为了工区领导的一席话,女民工们拼了命也要为女人争口气。

当时,支前民工们只有一个意念,即为了国家的安宁和人民的幸福安康,自卫还击战中前线热血的战士在流血,如果早日把战道抢修好,就能减少前线战士的牺牲。想起前线战士在舍命保家卫国,后方的民工们也豁出去了,这个时候,休戚相关的民工们与前线将士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支前民工们施工的场地原本就艰难,还因为道路不畅的原因,很多物资无法拉进来,这样,民工们吃的都很简单。麦面里掺杂着不少麦面皮,这样的食物吃到嘴里难于下咽;原本是洁白而纯净的大米有时变了颜色更加难吃,常年吃的饭是麦疙瘩饭,麦疙瘩饭经饿,但吃了找不到水喝时,人干得浑身难受;经常吃的菜只有黑大头和干萝卜,这两样菜吃得人看见黑大头就恶心。

在没有菜的情况下,共青团员想到了生产自救,共青团的一声号召,那是一呼百应,所有人积极参与生产自救,主动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平了一块地,种上蔬菜。结果,由于气温高和缺水的原因,种下去的蔬菜没有发芽。支前民工们还是只有天天、顿顿不断地吃干菜,吃得人一点都没有了润色。交通的严重受阻,使供应的物资在很多时候无法按时运到修路的工地,许多时候,菜也会断顿,实在没有菜可以吃的时候,做饭的厨师还偷过附近农民种的芭蕉叶来熬成汤下着饭吃。有一天,民工们实在没有吃的菜了,石林县圭山的一位彝族民工,在下班以后便到附近的寨子里去,想去顺便找点野菜补充饥饿,他误入了当地的瑶族人种植的木薯(当时,路南人谁也没有见过木薯是什么样子)地,被捕捉老鼠等动物的大铁锚夹住,之后被当地背着枪的瑶族民兵,当成了越南人,押着来到工地辨认的时候,民工们看到这位来自于圭山的憨厚而耿直的彝族汉子,一只腿被铁锚深深的夹在小腿肌肉里,而另外一条腿上插着一个匕首,两只受伤的腿肿得像水壶般粗,腿上还流着血时,民工们的心都碎了、寒了。

吃的简单,喝的水更简单,喝的水是民工们工棚下面箐沟里的水,箐沟里涓涓流淌的河水原本是清澈的,可是修路破坏了山体,大家喝的就只能是红泥巴水。这个时候,静若处子那青青的山与红色的河水,在渲染着一种大自然令人炫目的颜色。面对红色的河水,渴了,你不想喝也得喝。

工作量很大,可民工们不仅吃的简单,住的也简单,因为天气热,男的住的,只要上面有点棚盖就可以了,这样在炎热的天气里反而凉爽,女工们也一样,睡觉的时候,四处透风的棚子,门也是开着睡,民工们都是年轻人,可在这样的背景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个时候,忙碌中的人的思想都很单纯,民工们就像一个大家庭,男民工与女民工之间没有一丝丝邪念。

民工们吃的、住的简单不说,施工的场地存在着太多的危险,在这里,工友们不但要面对死神的挑战,还要面对来自于各方面的威胁。

一个酷暑难当的下午,一位外县的工友因为炸石头的时候炮没有响,他勇敢地前去排除,当他的脸盘靠近放着炸药的小洞口的一瞬间,只听“嘭”的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流夹着沙土从洞内飞出,随之,这位民工被夹杂着石头的气流冲倒在路基上,当工友们去扶他时,他竟然还顽强的说出一声“没事”!其实,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面目全非了,看他的人都看得流泪,看见别人流泪,震懵的他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肯定被毁容了。之后,恢复知觉的他,浑身疼痛的感觉像夏季里骤然爆发的山洪一样排山倒海似的爆发出来,那惨绝的撕心裂肺的恸哭声,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那种惊魂的哭声不仅仅只是在哭,也是疼痛后的吼叫,这样惨绝人寰的吼叫声让山崖都为之而震惊、而哭泣、而胆寒。

这位工友的眼睛看不见了,他浑身是疼痛,其实,看到这位严重受伤的民工,所有的工友都围着他哭泣,这种哭是悲天悯地的哭。醒悟过来的工友们,赶紧把受伤的工友送到部队诊所。被送到部队诊所的这位民工,从此下路不明,民工们都在牵挂着这位勇敢的同伴,可他再也没有回到工区来,这里,没了他的踪影。

还有这样一则故事,修路时,往往需要放炮,放炮以后再把被震碎的土石挑出洞口,放过炮的洞里,留下来的是让人窒息的烟雾。一个石林县的工友,在放炮后下到洞底,手脚很麻利的就装了两粪箕的渣土,渣土被吊上去以后,工友叫他赶紧上来,可是心厚的他还在装第三粪箕,第三粪箕都还没有装满,上面的工友便看到锄头从他的手上掉了下去,之后,这位工友的身子便软软的倒了下去。洞口的人赶紧边喊他的名字边用力往上拉拴在这位工友身上的绳子,就在这位工友被拉到只差洞口一米左右的地方,惊人的一幕便发生了,原本牢牢拴在手臂上的绳子,有一边滑出来了,他整个身子的重力,都落在了一只手的腋下,他的整个身子都斜着,身子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手臂上。这个时候,或许,连死神都怜悯这位勤劳而憨厚的工友了,在洞底就已经眩晕的他,有了一丝丝求生的意识,套在手上和身上的绳子,带着他走出了死亡的虎口,当大伙齐心协力把这位工友拉出洞口时,这位工友的脸色是蜡黄的。人已经不省人事,全班的工友赶紧把他抬到阴凉处,扇风的扇风,按摩的按摩,慢慢地,这位工友才有了呼吸,虽然体还很虚,但脸色逐渐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这位民工在死亡线上走了一回又回来。

因为劳动强度大,吃的、住的都简单,加上水土不服等原因,生病的人很多。那个时候,卫生室就是民工们积聚得最多的地方。卫生室是用油毛毡盖起来的,油毛毡用木桩和木板搭起来,卫生室里的床是用简易的木凳支起来的,卫生室里的灯光朦朦胧胧,可就是在这样朦胧的灯光下,白天,大家都在工地上忙碌,到了晚上,身体有病的都在这里打针,这里坐满了打针的民工,卫生室成了一个大家晚上聚会的场所,工友们有病的都到这里看病,有挂吊瓶的,有包扎伤口的。白天,只要天一亮,卫生室又成了最安静的地方,忙碌了一夜的两名医生才可以放心的睡觉,因为白天没有人会来打搅他们。

当然,支前民工们也不仅仅只有艰辛的劳动,也有甜美和幸福的记忆,只是因为这样甜美和幸福的记忆太少而显得珍贵而印象深刻。最激动人民的是唯一的一次演出。支前民工们都太疲倦以后,工程队的团支部突发奇想,决定要举办一次联欢晚会,活跃一下工友们枯燥的生活,鼓舞一下民工们的昂扬士气。听到这样的决定,年轻的工友们脸上都绽开了笑颜,这样的机会,那是从来没有的。

工区团支部的决定一出来,这里的晚上不再死气沉沉,伴着朦胧的月色,这里经常会听到排练节目时各种各样的声音,这样的声音,让劳累了一天的年轻民工们的心里,装进了太多天多的青春梦想。在宁静的田野上,朦胧的月色中,这些一个又一个的舞台,没有音乐、没有化妆、可一伙年轻人的梦却长了翅膀,在歌声中飞扬。

进过一段时间的排练,唯一的一次联欢会开始了,随着歌唱“伟大的祖国”、“英雄赞歌”、“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等革命歌曲的开场,使晚会拉开了序幕,并逐步推向高潮。在这场文艺演出中,除了小品,还有一场最精彩的,是石林县去的撒尼小伙子和小姑娘们穿着从来都没见穿过的彝族服装,跳起热烈而欢快的大三弦舞,大三弦舞把文艺演出推向了高潮,大三弦的声音把所有参加演出的队伍的心都激活了,整个演出会场(饭堂里),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掌声和欢笑声。这些掌声和欢笑声在这宁静的夜晚,是那样的令人心醉。快乐的时间在悄然滑过,很快,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一段时间的快乐就这样结束了。笑声过后,想想如此快乐的民工们,在夜晚结束,太阳升起来以后,又要被汗水和泥土染成一个一个比泥鳅还像泥鳅的民工时,多愁善感的年轻人们,心里总有太多的酸楚。

记忆深刻的还有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河口气候炎热,在这里,真可谓酷暑难当,避暑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离民工们修路的工地5、6公里远的地方,有一条清水河,支前民工们可以用晚上洗垫单和衣服的机会去到那条河里,先下到河里去享受一下大自然带来的舒畅。先找块石头垫着头,伴着朦胧夜色,人躺在水里,只露出呼吸的鼻孔,其他的身子,都淹没在水里,只任清澈的河水从你的身上流过,在河里,静静的,一躺就是几个小时。在这清澈的河水中,洗衣服是假,避暑才是真的,忙碌中的那种偷闲,那种享受,是说不出来的。这条小河成了最惬意的地方,在这里,水中的人忘记了生活的困苦以及烦恼和忧愁,这里成了支前民工们最大的享受,可惜,这样的享受太少太少,因为,这里距离工地太远,而要寻找这样的机会又太少太少,那个时候,支前民工们都太忙太忙,正因为忙,很少去的那条清澈的小河就是他们的天堂。

去了一年以后,道路修了不少,新修的战道可以通行了,支前民工们的生活也才相应的有了一些改善。这一年的春节,来慰问支前民工的部队战车,在带来首长的关心与问候的同时,还拉来了几车南瓜和洋芋。南瓜和洋芋是云南人最爱吃的菜,看着这些久别的家乡菜,民工们的眼里溢满了激动的泪水。这个春节,南瓜和洋芋成了民工们过春节的最好礼物。如今,每当他们看到南瓜和洋芋,便会想起那年春节,因为南瓜和洋芋带来的幸福感。

民工们起早贪黑很辛苦,尤其女工,为了男女平等这句口号,女工所承担的工作就应该和男民工一样,这也是女民工们展示自己能力的愿望。可这愿望,让女民工们受尽了说不出的苦楚。男人与女人身体的结构和体质都是有区别的,但好强的女民工们却顽强的展示着自己非人的能耐,这让她们的后半生始终被疾病缠身。

从高海拔的云南内陆山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亚热带低海拔(河口海拔为70米)雨林地带,毒蛇、蚊虫、瘴气多,加之气候不适应,劳动强度大,营养跟不上和水土不服等原因,民工们不同程度的都生病、脱水,在各种各样的疾病中,得的最多的是痢疾,人一旦患上痢疾,炎热的气候加上强劳动,半天人就没有了人形。所有民工,没有一个人能幸运的逃过痢疾。因为生活的艰苦,除了痢疾,就是浑身长痱子,痱子奇痒无比,去的民工,同样没有一个人能侥幸地躲过痱子的。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工作强度,痢疾和痱子常年不断,男男女女,没有不烂裆的。所谓的烂裆,就是大腿的根部因气候炎热、劳动强度大而造成破损,身上越有破损,汗水越是从头向下止不住的流,汗水辣了眼睛,更辣了有伤口的肌肉。民工们简陋的诊所里,夜夜挤满了打针的人。那种罪,不是生活在和平而幸福环境里的年轻一代所能想象的,那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如今回想起来,浑身还会哆嗦。真难于相信,民工们当时是凭着怎样的意念和坚强的信仰坚持到最后的。

民工们白天不辞辛苦地抢修战道,晚上,有月亮的时候,伴着月光要进行军事训练;没有月亮的晚上,就由民工中懂军事知识的退伍军人赵汝德等同志给大家讲解军事常识。每到星期天,还会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练习打靶,经过不断的讲解和训练,民工们虽然只是战前的工人,但他们的军事知识和射击水平都与正规军不相上下,这是民工们的自豪。在适应了紧张的劳动与战备以后,他们的劳动、生活和训练才趋于正常。

支前民工有着太多感人至深的故事,同行的赵汝德为此写了一篇题目为《团结奋斗战酷暑,早日抢通边防路》的报道,使石林县的民工工作得到了领导的好评,而这篇报道,则作为范文让民工们学习。

自卫还击战的主战场虽然结束,但是,支前民工们的工作一直延续到1982年,整整三年多的时间,支前民工们凭着坚强的意念和坚定的信仰和信念,在极其艰苦而艰难的条件下抢修了54公里的“卡玛线”(又称战道)。直到复线全部修通、修好才结束。石林县所在的428工区,因为成绩卓著,被工程局评为“标兵工区”,石林去的民工为国家效了力,也为地方政府争了光,这是所有民工最大的自豪,也是他们艰难付出的证明。但是奖状拿回来送到县政府后,不知去向,没有把相关的证据留下来,这成了民工们最大的遗憾。

工程结束,按照部队当时还在沿用的关于“哪里来的回哪里”这一政策,民工们光荣的回家乡。去的时候,稻田里的蚕豆已经可以摘着吃了,三年以后回来的时候,田里的蚕豆已经收割回家了,一块块整齐而充满生机的稻田在翻挖,家乡的一切,在民工们的眼里是那样的亲切而甜美。

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看惯了战争的生离死别,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躺在家乡厚重的红土地上,看着家乡和平年代里的一草一木,他们最能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的珍贵与温馨。

可欢欢喜喜回到家乡的支前民工,接下来面临的却是无言的痛苦。1982年的春天,在中国的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作用,因为这一年,全国的很多地方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这群支前民工,在政府征集的时候把户口都转到了工程局,回到农村一看,田地都分完了,他们一无所有。当时的石林县,除了东方红公社因为牵扯种种原因,土地分不下去以外,其他公社全部分完。支前民工从前线回来,毫无思想准备的生产队干部也懵了,分到田地的群众持排斥态度,认为支前民工们的户口都已经转走了,还要回生产队来分田地,这样不公平。可是,有意见归有意见,生产队不得不认可已经既成的事实,从每个生产队自行留下来的机动地里,划拨了一些土质瘦而不成规则的地,给这群从前线回来的民工。种着这些贫瘠的土地,舍身为国的支前民工们的心里有着太多的不平衡。

回到家乡的支前民工们,很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当他们闷着头一头扎进土地以后,便忘记了曾经想要走出农门的梦想,也因为这样的梦想实在太遥远,遥远得忙于生计的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了。

在石林县的支前民工中,回来后找到工作的只有板桥司法所的段陪林一个人。另外,阿怒山村的杨荣,回来后在路美邑派出所任联防,在派出所工作16年以后,因为年纪大而回了农村,派出所一次性给补助2.5万元。其他的民工,就只能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去获取最低的生活。

时间是一把尖利的刷子,从1979年到2012年,时间才过了三十多年,可在安逸环境下生活与工作中忙碌的人们,也许早已经忘记了三十年前的那些特殊年代里的故事,这是生活在和平年代里的人们的一种不幸。

2007年,这些支前民工曾经被社会记起,被列入“两参(参战人员和参战民工)”的行列,因而每个月高高兴兴的得到了政府60元的补助,支前民工们欢欢喜喜地领取了不太多的补助,因为这些补助不仅仅是货币,而是对他们在国家临危而艰苦的年代里,冒着生命危险付出的一种肯定。但是,补助才领了一年,一年以后,政府说他们没有正式的文件和身份证明,他们的付出没有得到认可和批准,连60元一个月的补助也被取消了。理由是,他们找不出当时征用的文件。

在民工中,现在保留的唯一的证明便是当年一个人一本的“工作证”,可这本工作证,有和没有都起不了任何的作用。面对这样的事实,这是为了祖国的和平冒着生命危险,而效忠祖国的民工们想不通的事情。之后,他们打算找云南省公路工程局,可是,现在的人都不知道那段历史了,再说,公路局的领导说,民工们是县里招募的,和公路局没有任何关系。这些民工的待遇问题成了烫手的洋芋,谁都不想接。

如今,这些曾经年轻气盛,胸怀远大理想与抱负的民工们都老了,年轻时候在恶劣环境下体力的透支与生活的艰难,让这些民工们过早的患上了各种各样的疾病,已经去世的人不说,活着的也是浑身有问题,有的支前民工家庭,就因为生病却没有经济能力去医治而终身残疾,比如:当时东方红公社赵公庄村人李琼仙,因为风湿,导致如今的关节脱落、肌肉萎缩,已经快不会走路了。在如今的人看来不叫人的人,如果当初不顶替名额,上上下下强行分了任务的大队、公社乃至县里的领导将会面临着撤职;还有大可乡小沙河村的李琼仙,关节的严重变形让她的生活已经无法自理,吃喝拉撒都得由家人照顾;还有水尾村的黄立新,当年是能干而力大的汉子,回家以后因为生活困难被人看不起,导致精神失常,如今只能在石林县城的大街小巷当乞丐,到处讨饭要钱,条件稍好的支前民工在大街上碰到的时候,还会请他到饭店里去吃一餐;另外是石林县者乌龙村的毕天福,身体因为关节脱落而残废,身在农村却干不了活,只有沦为村子里的特困户,毕天福脚上有残疾,走路不方便,但上县城赶集却舍不得两元钱的路费;支前民工中素有“铁姑娘”之称的维则村的彝族大姐毕自琼,当支前民工以前在维则拖拉机站,已经当了7年的合同工,政府一声令下,24岁的她舍弃了所有,义无反顾的去当支前民工,当年,她一个人可以扛着80公斤的大米走山路,别的女工2个人扛着一包都追不上她,那个时候,男男女女的民工们,没有人不佩服她的,回来以后,拖拉机站重新招了新的合同工,她没有土地也失去了工作,只有随着丈夫到曲靖去生活,丈夫去世以后,没了依靠的她,不得不从曲靖回来维则,在维则村开个小商店谋生,如今,商店也难于经营了,又没有土地,步入老年的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谋生;还有县城南门街的赵琼仙等等。听了这些支前民工所面临的困难与生活的拮据,身在和平年代而拿着国家工资的我眼里满是泪水。

有最近几年去过河口的民工告诉我,支前民工们当年舍了命都要抢修出来的战备道,在现在这个和平年代,战备道只是一种历史遗留下来的摆设,毫无用处地落满了花与枯枝。

当人们都忘记了这些特殊年代里的特殊人群时,我在时而平静,时而激动的外表下专心的听着,听着民工们满含热泪地诉说着那些非凡的故事,我想,这些特殊年代里的故事如果被处于和平年代里的人们遗忘,遗忘了曾经的刀光剑影和残酷杀戮,这将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损失。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关注的支前民工们听说我在写他们,便约我晚上和他们吃顿饭,就三四个人。晚饭以前,正好我的文章写成,我拿着打印出来的文字去赴他们的约会,想请他们校正。等我去了才知道,他们不是三个人,而是十三个人,十三个人齐齐的等着我的到来,看着他们,这些和我的父亲与母亲年龄稍有差别的人,我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原来,有些老支前民工是听说我在写他们曾经的经历,特意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彝族村子里赶来的,来了,就想看看我,讲讲他们曾经的那段在村子里因不被人认可而无法启齿的辉煌故事。

他们在看我的文章,也在激情满怀的回忆着难忘的往事,七嘴八舌地说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

支前民工中的代表赵汝德满怀感慨地说:每次,只要听到《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爱的奉献》以及《无言的结局》这三首歌,他已经不再年轻的心却会因触景生情而激动、而心酸,因为在他们年轻而祖国最需要的时候,他们为了国家这一神圣的名字,奉献过最美好的时光,因而他们的青春是无悔的,他们这群支前民工的一生没有白活。他接着激动地说:现在的孩子学习雷锋和各种各样的英雄,对学生进行思想道德教育,这是好事,可是,他们也是一些活生生的例子,在爱国主义教育中,他们这些老民工就不可以以亲身经历,去为和平年代的学生们讲讲爱国主义以及和平的珍贵吗?支前的日子里,民工中人与人的关系是那样的亲密无间,思想道德品质是可贵的。他接着讲,在做支前民工以前,他就在湖南的第二炮兵团当了八年的兵,可是,那八年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反而是支前民工短暂而难忘的日日夜夜让他缠绵悱恻。

讲到最后,他用一句话总结了那段经历:“回味往事,一生无怨无悔”!我想,无悔,是因为他们的人生中有着闪光的亮点。虽然他们暂时没有被历史认可,可这句话,不是他一个人的心声,而是所有支前民工的心声。

菜端上来了,我主动的叫来酒,女民工大姐们一人一瓶饮料,男民工大哥们一人一杯酒,端起酒来,我先敬他们,为了他们的一切。就像他们说的,他们都老了,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是因为现在的领导不了解他们曾经的历史,如果领导了解了那段非凡的经历,他们相信,他们的问题最终会得到圆满解决的。他们所有到前线支援过战争的支前民工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政府与社会的认可,认可这些“战争背景下产生的——支前民工”。

历史是用来借鉴的,有了这些特殊年代里为了国家的和平与安宁而舍命付出的人,才有了我们今天的一切。对于这些为了后代的和平、国家领土的完整而付出毕生经历的人,是值得我们所有幸福地生活着的人们怀想和敬重的。

(注:徐燕晴——石林县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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